凯特琳
. 虽然距离尚远,无法看清旗帜上的图案,但透过迷朦雾气,她依旧瞧得出那
是白色旌旗,中间暗色一点只可能是史塔克家族的灰色冰原奔狼。一会儿,待亲眼
目睹之后,凯特琳勒住马缰,低头感谢天上诸神,她总算没有来得太迟。
“夫人,他们正等着我们过去呢,”威里斯·曼德勒爵士道,“如我父亲所保证
的。”
“那我们就别让他们再等下去吧,爵士先生。”布林登·徒利爵士轻踢马刺,快步朝前奔去,凯特琳策马与之并肩而行。
威里斯爵士和他的弟弟文德尔爵士跟在后面,率领着为数将近一千五百名士
兵:其中包括二十来位骑士和相同数目的侍从,两百名或持枪或佩剑的骑马战士与
自由骑手,其余则是配备长矛、长枪和三叉戟的步兵。威曼伯爵留在后方负责白港
的防御,他已年过六旬,体态臃肿得无法再骑马作战。“我若知道这辈子还会遇上打
仗,就应该少吃几条鳗鱼。”前来接船时,他这么对凯特琳说,一边还双手拍拍大肚
子,那指头肥得跟香肠没两样。“不过呢,您用不着担心,我家这两个小鬼会护送您
平安达到您儿子那边的。”
他的两个“小鬼”年纪都比凯特琳大,她还真希望他父子三人不要长得那么相像。威里斯爵士若是再重一点,大概也骑不成马了;她真心怜悯他的坐骑。年纪较轻的文德尔爵士也算得上是她所矢口最胖的人——假如她没遇见他父亲和哥哥的话。威里斯为人沉默多礼,文德尔则粗声粗气,两人都有大把海象式的长胡子,头秃得像新生婴儿的屁股,而且几乎每件衣服都沾染了食物痕迹。不过,她挺喜欢他们,他们依约护送她到了罗柏身边,如他们父亲所保证的,这样就足够了。
看到儿子连东边也派出了斥候,她感到很高兴。兰尼斯特军出现时会在南方,但罗柏谨慎行事毕竟是好的。我儿正领军出征,她心里想,依然不太敢相信。她非常为他,也为临冬城担心害怕,但她不能否认心里也同样感到骄傲。一年之前,他还只是个孩子,如今的他变成什么样了?她不禁纳闷。
骑马斥候看见了曼德勒家族的旗帜——手握三叉戟的白色人鱼,自蓝绿海洋中缓缓升起——便热情地招呼他们。他们被领到一处干燥、可供扎营的高地,威里
斯爵士命令军队停在那里,升起营火,照料马匹。他的弟弟文德尔则陪伴凯特琳和
她叔叔,代表他父亲去向少主致意。
马蹄下的土地湿软不堪,随着踩踏缓缓下陷。他们行经煤烟袅袅的营火,一排
排的战马,满载硬面包和咸牛肉的货车。在一个地势较高的裸岩上,他们经过了一
座用厚重帆布搭建而成的领主帐篷。凯特琳认出霍伍德家族的旗帜,褐色驼鹿衬着
暗橙色底。
稍远处,透过雾气,她瞥见了卡林湾的高墙塔楼……或者应该说,高墙塔楼的
遗迹。一块块大如农舍的黑色玄武岩四处倾颓,活像小孩的积木,半沉进湿软的沼
地泥泞。而由它们所筑成的、曾与临冬城等高的城墙,业已完全消失;木造的堡楼更
在千年前便已腐烂蛀蚀』口今连半根木头都不剩,再也看不出辉煌一时的痕迹。先
民所建筑的雄伟要塞只剩三座高塔……而说书人却说古时曾有二十座。
“城门塔”看来还算完整,左右两边甚至还有几尺城墙。“醉鬼塔”陷在泽地边
缘,位于过去南墙和西墙交会的地方,如今倾斜得厉害,有如一位准备吐出满肚子
酒水的醉汉。相传,森林之子便是在高瘦尖细的“森林之子塔”顶召唤他们的无名诸
神,送出巨浪的惩罚,如今塔尖少了一半,看上去像是有只大怪兽咬了一口塔楼雉
堞,随后又把它吐进沼泽。三座塔楼均爬满青苔,有棵树从城门塔北面石墙缝隙间
长出,盘根错节,表面覆盖着幽灵般苍白的坏死树皮。
“诸神慈悲,”看到眼前的景象,布林登爵士不禁吃了一惊,“这就是卡林湾?
这不过是个——”
“——死亡陷阱。”凯特琳接口道:“叔叔,我知道这里看起来很不起眼,我初次
见到时也这么想,但奈德向我保证,这片‘废墟’远比看起来要易守难攻。残存的三
塔从三个方面控制堤道,任何北上的敌人都必须从他们中间通过,因为沼泽充满流
沙和陷坑,毒蛇肆虐其间,无法穿越。而若要攻打其中一塔,军队必须涉过深至腰部
的黑色泥泞,跨越蜥狮出没的护城河,再登上长满青苔、滑溜异常的城墙,同时从头
到尾都暴露在另外两塔弓箭手的箭雨之下。”她故作严峻地朝叔叔一笑,“入夜之
后,据说这里闹鬼,有很多充满恨意的北方幽魂等着吸南方人的鲜血。”
布林登爵士笑道:“记得提醒我别在此逗留太久。我上次照镜子时,看到自己还
是个南方人哪。”
三座塔顶均竖起了旗帜。醉鬼塔上的是卡史塔克家族的日芒旗,飘扬于冰原狼旗帜下;森林之子塔上则是大琼恩的碎链巨人;但城门塔顶仅有史塔克家族的旗帜,罗柏当是选该处作为指挥部。于是凯特琳朝那里走去,布林登爵士和文德尔爵士跟在后面,他们的坐骑缓缓走过铺于黑绿泥泞上的木板桥。
她在一个通风的大厅找到儿子。此时,他的身边围绕着父亲的封臣,黑火炉里烧着燃煤,他坐在一张巨大的石桌前,面前堆满地图和各式纸张,正聚精会神地与卢斯·波顿和大琼恩讨论战略。他起初没注意到她……是他的狼先发现了。那头大灰狼原本趴在火炉边,凯特琳刚进门,它便抬起头,金色的眸子与她四日相交。诸侯们纷纷安静下来,罗柏察觉到突来的静默,也抬起头。“母亲?”他的声音充满感情。
凯特琳好想飞奔过去,亲吻他甜美的双眉,将他紧紧搂住,再不让他受任何伤害……然而在众多诸侯面前,她不敢这么做。眼下他扮演的是男人的角色,她说什么也不能剥夺他的权力。于是她让自己站在人们权作长桌的玄武岩石板末端。冰原狼起身,轻步穿过大厅,走到她身边。她没见过这么大的狼。“你留了胡子。”她对罗柏说,灰风则嗅嗅她的手。
他摸摸长满胡茬的下巴,好像突然觉得不太习惯。“是啊。”他的胡须比头发更红。
“我挺喜欢你这样子,”凯特琳温柔地摸摸狼头,“你看起来很像我弟弟艾德慕。”灰风玩闹似地咬咬她的手指,然后快步跑回火边。
赫曼·陶哈爵士率先追随冰原狼穿过房间向她致意,他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将额头按上她的手。“凯特琳夫人,”他说,“您依旧如此美丽,在当今的动乱时刻,见到您真是令人宽心。”葛洛佛家的盖伯特和罗贝特、大琼恩以及其他封臣也陆续上前致意。席恩·葛雷乔伊是最后一个。“夫人,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说着他单膝跪下。
“我也没想到会来这里,”凯特琳道,“我在白港登岸后,威曼大人告诉我罗柏业已召集封臣,我才临时改变了主意。你们应该都认识他的儿子,文德尔爵士。”文德尔·曼德勒走上前来,极尽腰带所能容许的程度,向众人弯腰行礼。“这是我叔叔布
林登爵士,他离开了我妹妹,前来协助我方。”
“黑鱼大人,”罗柏说,“感谢您加入我们,我们正需要像您这般勇武的人。文德
尔爵土,我也很高兴得到您的协助。母亲,罗德利克爵士可有同你一道归来?我很想
念他。”
“罗德利克爵士自白港往北去了,我己任命他为代理城主,令他守护临冬城,直
到我们返回。鲁温学士虽然学识渊博,毕竟不擅战争之事。”
“史塔克夫人,您毋需担心,”大琼恩声如洪钟地告诉她,“临冬城不会有事。而
咱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拿剑捅进兰尼斯特的屁眼,唉,说话粗鲁还请见谅,然后呢,咱
们就一路杀进红堡,把奈德给救出来。”
“夫人』口您不见怪,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恐怖堡领主卢斯·波顿的声音极其细
小,然而当他开口讲话时,再高大的人都会安静倾听。他的眼瞳颜色淡得出奇,几乎
无从描绘,而他的眼神更是令人烦乱。“听说您逮捕了泰温大人的侏儒儿子,不知您
是否把他也带来了?我对天发誓,我们会好好利用这个人质。”
“我的确逮捕了提利昂·兰尼斯特,只可惜他现下已不在我手上了。”凯特琳不
得不承认。此话一出,四周立即响起阵阵错愕之声。“诸位大人,我也不希望此事发
生,然而天上诸神有意放他自由,更加上我那妹妹愚行所致。”她自矢口不应如此明显
地流露对妹妹的轻蔑,但鹰巢城一别实在很不愉快。她原本提议带小劳勃公爵同
行,让他在临冬城住上一段时日,她更大胆表示,与其他几个男孩作伴,应该对他很
有好处。然而莱沙的怒意简直让人看了都害怕。“我管你是不是我姐姐,”她回答,
“你敢偷我儿子,就给我从月门出去!”在那之后,什么都不用说了。
北境诸侯急于进一步探询相关消息,但凯特琳举起一只手。“我们稍后一定有
时间谈,眼下我长途跋涉,颇感疲惫,只想单独和我儿子讲几句。相信诸位大人必会
谅解。”她让他们别无选择,于是在向来遵从命令的霍伍德伯爵率领下,封臣们纷纷
鞠躬离开。“席恩,你也是。”看到葛雷乔伊留了下来,她又补上这句。他微笑着走开。
桌上有麦酒和乳酪,凯特琳倒了一角杯,坐下来,小啜一口之后,细细端详儿
子。他似乎比她离开时长得高了些』p点胡子也确让他看起来年纪大了不少。“艾德
慕是从十六岁开始留胡子的。”
“我很快就满十六岁了。”罗柏说。
“但你现在是十五岁,才十五岁,就带领大军投入战场。罗柏,你能理解我的担忧吗?”
他的眼神倔强起来。“除了我没别人了。”
“没别人?”她说,“你倒是说说,我几分钟前见到的那些人是谁?卢斯·波顿、瑞卡德·卡史塔克、盖伯特·葛洛佛与罗贝特·葛洛佛,还有大琼恩、赫曼·陶哈……你大可把指挥权交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诸神有眼,你就算派席恩都成,虽说我不会选他。”
“他们不是史塔克。”他说。
“他们是成年人,罗柏,他们经验丰富。而不到一年前,你还拿着木剑在练习呢。”
听到这句话,她看到他眼里闪现怒意,但那火光稍现即逝,转眼间他又变回了大男孩。“我知道,”他困窘地说,“那你……你要把我送回临冬城去吗?”
凯特琳叹口气,“我应该要送你回去的,你原本就不该动身。可现在我不敢这么做,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有朝一日,你会成为这些诸侯的封君,倘若我现在就这么把你给送回去,像把小孩子赶上床。不给他吃晚饭一样,他们便会牢牢记住,并在背后取笑。将来你会需要他们的尊敬,甚至他们的畏惧,而嘲笑是惧怕的毒药,我不会对你这么做,虽然我一心只想保你平安。”
“母亲,谢谢你。”他说。脸上那层礼貌下的如释重负之情清晰可见。
她把手伸到桌子对面摸摸他的头发。“罗柏,你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只要看着你,就能想起你红着脸呱呱坠地的那一天。”
他站起来,显然对于她的碰触感到有些不自在。他走到火炉边,灰风伸头摩擦着他的脚。“你知道……父亲的事吗?”
“知道。”劳勃猝死和奈德入狱的消息比任何事都更教凯特琳害怕,但她不能让儿子发现自己的恐惧。“我在白港上岸时,曼德勒大人跟我说了。你有你妹妹们的消息吗?”
“我收到一封信,”罗柏边说边搔冰原狼的下巴。“还有一封是给你的,但和我那
封一起寄到了临冬城。”他走到桌边,在地图和纸张间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张摺皱
的羊皮纸走回来。“这是她写给我的,我没想到把你的那封也带来。”
罗柏的语气令她有些不安。她摊平纸张读了起来,然而关切随即转为怀疑,接
着变成愤怒,最后成了忧惧。“这是瑟曦写的信,不是你妹妹写的。”看完之后她说,
“这封信真正的意思,正是珊莎没写出来的部分。什么兰尼斯特家对她多么照顾优
待……其实是威胁的口气。他们扣住了珊莎,当成人质和筹码。”
“上面也没提到艾莉亚。”罗柏难过地指出。 ,
“的确没有。”凯特琳不愿去想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尤其在此时此地。
“我本来希望……如果小恶魔还在你手上,我们就可以交换人质……”他拿过
珊莎的信,把它揉得稀烂,她看得出这不是他第一次揉了。“鹰巢城那边有消息吗?
我已经写信给莱沙阿姨,请她援助。她是否召集了艾林大人的封臣?峡谷骑士会加
入我们吗?”
“只有一个会来,”她说,“最优秀的一个,那就是我叔叔……然而黑鱼布林登毕
竟是徒利家的人。我妹妹不打算派兵到血门之外。”
罗柏深受打击。“母亲,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召集了这支一万八千人的大军,
可我不……我不确定……”他看着她,眼里闪着泪光,方才那个年轻气盛的领主转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变回了十五岁的大男孩,希望母亲能提供解答。
这样是不行的。
“罗柏,你在怕什么?”她温柔地问。
“我……”他转过头,借以掩饰流下的泪水。“如果我们进兵……就算我们赢了
……珊莎还在兰尼斯特手上,父亲也是,他们会被杀的,对不对?”
“他们正希望我们这么想。”
“你的意思是他们说谎?”
“我不知道,罗柏,我只知道你别无选择。假如你到君临宣誓效忠,便永远也不
可能脱身。若是你夹着尾巴逃回临冬城,那封臣们对你原有的尊敬更将荡然无存,
有些人甚至会倒戈投靠兰尼斯特。届时王后便无后顾之忧,可以随意处置手上人
犯。我们最大的希望,或者说惟一的希望,便是你能在战场上击败对手。假如你能
活捉泰温大人或弑君者,那么交换人质便会非常可行。其实交换人质亦非重点所
在,最重要的是,只要你的实力令他们不敢小翩,奈德和你妹妹就会平安无事。瑟曦
不笨,知道若是战事对她不利,她可能会需要他们来换取和平。”
“若是战争并非对她不利,”罗柏问,“而是对我们不利呢?”; 凯特琳握住他的手。“罗柏,我不打算隐瞒事实,假如你战败,那我们就一点希; 望都没有了。据说凯岩城的人都是铁石心肠,你要牢牢记住雷加的孩子是什么下: 场。”: 她在他年轻的眼睛里见到了恐惧,却也看到了力量。“那么,我一定不能输。”; “把你所知的河间战事告诉我。”她说。她要知道他是否已准备就绪。: “不到两周前,在金牙城下的丘陵地有一场激战。”罗柏道,“艾德慕舅舅命凡斯
大人和派柏大人防守隘口,但弑君者率兵下山猛攻,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凡斯大; 人以身殉职。根据我们最新得到的消息,派柏大人正向奔流城撤军,以便和舅舅以
及他的其他封臣会合,詹姆·兰尼斯特穷追不舍。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情报,他们在山
口交战的同时,泰温大人正带着另一支军队从南方迂回进逼,据说规模比詹姆的部
队大得多。”
“父亲一定也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派人打着国王的旗帜前去阻止。领头的好像
是个南方少爷,叫艾里还是德里大人来着,雷蒙·戴瑞爵士也跟着去了,信上说还有
其他的骑土,以及一队父亲自己的卫士。然而这却是个陷阱,德里爵士刚渡过红叉. 河,立刻遭到兰尼斯特军猛烈攻击,国王的旗帜毫无效力,被人随意践踏。后来他们; 想撤过戏子滩,格雷果·克里冈又从后方突袭。我们不确定德里大人和其他少数人
是否逃脱,但雷蒙爵士和我们临冬城的多数卫土都战死了。传说泰温大人的军队已: 接近国王大道,正往北朝赫伦堡而来,沿途烧杀抢劫。”: 消息一个比一个更悲惨,凯特琳心想。情况比她想像中还糟。“你打算在这: 里等他么?”: “除非他真打算北上来此,但我们都认为他不会。”罗柏道,“我已经派人送信给: 父亲在灰水望的老朋友霍兰·黎德,假如兰尼斯特军企图穿越沼泽,泽地人会让他: 们举步维艰、损失惨重。盖柏特·葛洛佛认为以泰温大人的精明,他不会这么做,卢
斯·波顿也表示同意。他们相信他会在三河流域一带活动,将河间诸侯的城堡一个
一个逐步攻陷,直到最后奔流城孤立无援。所以我们必须南下去会他。”
光这念头便令凯特琳毛骨悚然。单凭他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怎么可能与詹姆或
泰温·兰尼斯特那样经验丰富的沙场老手抗衡?“这样好吗?此地易守难攻,传说古
代的北境之王只需守住卡林湾,便可击退十倍于己的敌军。”
“没错,话是这样说,但我们的粮食补给日渐短缺,待在这里自给自足已不容
易。我们原本是在等曼德勒大人,眼下他的儿子既然到了,我们便得动身。”
她突然明白,她听到的是诸侯们透过她儿子的声音在说话。这些年来,她在临
冬城多次宴请北方诸侯,也曾与奈德到他们家中作客,她很明白他们是什么样的
人,每一家她都摸透了底细,却纳闷罗柏知不知道。
然而他们顾虑的却也有理。她儿子所集结的这支军队既非自由贸易城邦的常
备军,亦非领薪水吃饭的守卫队,他们多数是平民百姓:佃农、庄稼汉、渔夫、牧羊
人、旅店老板的儿子、生意人和皮革匠,外加少数渴望掠夺的雇佣骑士、自由骑手和
流浪武士。当他们的领主发出召集令,他们便前来效命……然而并非永远。“进军当
然很好,”她对儿子说,“但要前往何处,有何目的?你有什么打算?”
罗柏迟疑片刻,“大琼恩认为我们应该出其不意突袭泰温大人,”他说,“然而葛
洛佛家和卡史塔克家的人都觉得避其锋芒,赶紧与艾德慕舅舅合力对付弑君者才
是明智之举。”他伸手拨拨蓬乱的枣红头发,看来有些闷闷不乐。“可等我们抵达奔
流城……我不确定……”
“你非确定不可,”凯特琳对/L子说,“不然就回家继续拿木剑练习罢。在卢斯·
波顿或瑞卡德·卡史塔克这种人面前,你绝不能犹豫不决。罗柏,你别搞错了,他们
是你的封臣,不是你的朋友。你既自任为总指挥,就得发号施令。”
儿子看着她,显得有些吃惊,仿佛不能完全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母亲,您说的
对。”
“我再问你一次:你有什么打算?”
罗柏抽出一张绘满褪色线条的老旧皮质地图,摊平在桌,其中一角因为长期卷
动而翘了起来,他用匕首固定住。“两个计划各有优点,可是……你看,假如我们试图绕开泰温大人主力,就得冒被他和弑君者两面夹击的风险,如果我们与他正面交战……根据各种情报显示,他不但总兵力比我多,骑兵的数量更是远远超过我们。虽然大琼恩说只要趁对方脱下裤子的时候攻其不备,人再多都不怕,可在我看来,像泰温·兰尼斯特这样身经百战的人,恐怕不容易被逮到啊。’’
“很好。”她说。看他坐在那里,为地图伤脑筋,从他的话中,她可以听见奈德的声音。“继续说。”
“我打算分配少量兵力留下来防守卡林湾,以弓箭手为核心,然后全军沿堤道南下。”他说,“渡过颈泽之后,我将兵分两路,步兵继续走国王大道,骑兵则从孪河城渡过绿叉河。”他指给她看。“泰温大人一旦得知我军南下的消息,当会率军北进与我们主力交战,届时我们的骑兵便可无后顾之忧地从河流西岸赶往奔流城。”说完罗柏坐下来,不太敢露出微笑,但看得出他对自己的表现颇感满意,渴望听到她的称许。
凯特琳皱紧眉,低头看着地图。“你让一条河挡在自己的军队之间。”
“却也挡在詹姆和泰温大人之间!’,他急切地说,终于绽开微笑。‘‘绿叉河在红宝石滩以北就没有渡口,劳勃就是在那里赢得了王冠。惟一的渡口是在孪河城,距离很远,更何况桥还掌控在佛雷大人手中。他是外公的封臣,对不对?”
迟到的佛雷侯爵,凯特琳心想。“他的确是,’,她承认,“但你外公从来不信任他,你也不应该轻信他。”
“我不会的。”罗柏向她保证。“你觉得这计划如何?”
虽然担心,她依旧不得不同意这是个出色的计划。他长得虽像徒利,她心想,心底却是他父亲的儿子,奈德把他教导得很好。“你要指挥哪一队?’’
“骑兵队。”他立刻答道。这也像他父亲:危险的任务,奈德永远自己扛。
“另一队呢?”
“大琼恩老说我们应该迎头痛宰泰温大人,我想给他这个荣誉,让他实现愿望。”
这是他犯的第一个错误,但要如何让他明白,而不伤害到他仅见雏形的自尊呢?“你父亲曾经对我说,大琼恩是他平生所见最勇猛无畏的人。”
罗柏嘻嘻笑道:“灰风咬掉他两根手指头,他却哈哈大笑。这么说来你同意哕?”
“你父亲并非无畏,”凯特琳指出:“而是勇敢,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儿子仔细考虑了半晌。“东路军将是惟一能阻挡泰温大人前往临冬城的屏障。”他若有所思地说,“嗯,就只有他们,以及我留在卡林湾的少量弓箭手。所以我不应该让无畏的人来率领,对不对?”
“没错。我认为你要的应该是冷静的头脑,而非匹夫之勇。”
“那就是卢斯·波顿了。”罗柏马上说,“我很怕那个人。”
“就让我们祈祷泰温‘兰尼斯特也怕他吧。”
罗柏点点头,卷起地图。“就这样办,我会派一队人马护送你回临冬城。”
这些日子以来,凯特琳极力使自己坚强。为了奈德,也为了他俩这个勇敢而倔强的儿子,她抛开了绝望和恐惧,仿佛那是她所不愿穿的衣服……然而现在她发现自己终究还是穿着。
“我不回临冬城,”她听见自己这么说,同时惊讶地发现,骤然涌出的泪水,已然模糊了她的视线。“你外公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奔流城里,你舅舅也被敌人团团包围,
提利昂
黑耳部的齐克之女齐拉当先去侦察,带回岔路口有支军队的消息。“从他们的营火计算,应该有两万个,”她说,“红旗子,上面一只金狮子。”
“是你父亲?”波隆问。
“要不就是我老哥詹姆。”提利昂说,“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他检视着自己这支衣着破烂的土匪队伍:三百名来自石鸦部、月人部、黑耳部和灼人部的原住民,这只是他着手组建的军队的种子。而冈恩之子冈梭尔此刻正在召集其他部落。他不知父亲看了这些身穿兽皮、手持偷来的破铜烂铁的人会怎么说,事实上,他自己看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究竟是他们的首领还是俘虏?恐怕是两者皆有罢。“我最好自个儿下去。”他提议。
“对泰温之子提利昂来说最好。”月人部的首领乌尔夫说。
夏嘎睁大眼睛瞪着他,露出骇人的神情。“多夫之子夏嘎不喜欢。夏嘎要和小男人一起去』口果小男人说谎,夏嘎就会剁掉他的命根子——”
“——拿去喂山羊,我知道。”提利昂有气无力地说,“夏嘎,我以兰尼斯特家之名起誓,我会回来的。”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齐拉是个矮小强悍的女人,胸平坦得和男孩子一样,却一点也不笨。“平地人的酋长以前欺骗过山上部落。”
“齐拉,你这样说真是太伤我的心了,”提利昂道,“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呢。不过算啦,你就跟我一道去吧,夏嘎、康恩代表石鸦部,乌尔夫代表月人部,提魅之子提魅代表灼人部,你们几个也一起来。”被他点名的原住民满怀戒心地彼此看看。“其余的留在这里等我通知。我不在的时候,拜托千万不要自相残杀。”
他两腿一夹马肚,向前快跑,逼他们要么立刻跟上,要么被抛在后面。其实他们有没有跟上对他来说都没差,怕只怕他们坐下来“讨论”个三天三夜。这是原住民最麻烦的地方,他们有种古怪的观念,认为开会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权表达意见,甚至连女人也有开口的权利,所以不论事情大小,他们一律争吵不休。难怪几百年来,除了偶尔实施小规模的突袭,他们无法真正威胁到艾林谷。提利昂有意改变这个局面。
波隆和他并肩而行,身后——咕哝了几声以后——五个原住民骑着营养不良
的矮种马跟了上来。每匹马都骨瘦如柴,看起来小得可怜,走在颠簸山路上活像是
山羊。
两个石鸦部的人走在一块,齐拉跟乌尔夫靠得很近,因为月人部和黑耳部之间
的关系向来密切。提魅之子提魅则独自前行。明月山脉里的每一个部落都害怕灼人
部,因为他们用火自虐来证明勇气,甚至在宴会上烧烤婴儿来吃(这是其他几部说
的)。而提魅更令所有灼人部民害怕,因为他成年的时候用一把烧得白热的尖刀剜
出了自己的左眼。提利昂大致听出,灼人部中一般男孩的成年礼多半是烧掉自己的
一边乳头、一根手指或是(只有非常勇敢或非常疯狂的人才做得出)一只耳朵。提魅
的灼人部同胞由于对他的挖眼行径大为折服,立刻便让他成为“红手”,约略等于战
争领袖的意思。
“我真想知道他们的国王烧掉的是什么。”提利昂听这故事的时候,对波隆这么
说。佣兵嘿嘿一笑,伸手指指他的胯下……不过就连波隆,在提魅身边讲话也特别
小心。既然这人疯到连自己眼睛都敢挖出来,想必不会对敌人温柔。
队伍骑马走下山麓小丘,远处,未砌水泥的石制嘹望塔上,守卫正向下扫视。一
只渡鸦振翅高飞。山路夹在裸岩中间转弯,他们来到了第一个有重兵防守的关卡。
道路为一堵四尺陶土矮墙所阻挡,高处站有十来个十字弓兵负责把守。提利昂要同
伴们停在射程之外,策马独自走近。“这儿由谁负责?”
守卫队长很快出现,一认出他是领主的儿子,立刻派人马护送他们下山。他们
快马跑过焦黑的田野和焚尽的村舍,进入河间地区,接近三叉戟河的支流绿叉河。
提利昂虽没看见尸体,但空气中弥漫着专食腐尸的乌鸦发出的味道;显然这里最近
曾发生战斗。
离十字路口半里格的地方,架起了一道削尖木桩排列的防御工事,由长矛兵和
弓箭手负责防守。防线之后,营地绵延直至远方,炊烟如纤细的手指,自几百座营火
中升起,全副武装的人坐在树下磨利武器,熟悉的旗帜飘扬风中,旗竿深深插进泥
泞的地面。
他们走近木栅时,一群骑兵上前盘问。领头的骑土身穿镶紫水晶的银铠甲,肩
披紫银条纹披风,盾牌上绘有独角兽纹饰,马形头盔前端有一根螺旋独角。捉利昴勒马问候:“佛列蒙爵士。”
佛列蒙·布拉克斯爵士揭起面罩。“提利昂,”他惊讶地说,“大人,我们都以为您死了,不然也……”他有些犹豫地看着那群原住民。“您的这些……同伴……”
“他们是我亲密的朋友和忠诚的部属,”提利昂道,“我父亲在哪儿?”
“他暂时将岔路口的旅店当成指挥总部。”
提利昂不禁苦笑,路口那家旅店!或许天上诸神当真有其公理在。“我这就去见他。”
“遵命,大人。”佛列蒙爵士调转马头,一声令下,便有人将三排木桩从地上拔起,空出一条路来,让提利昂带着他的人马穿过。
泰温公爵的军营广达数里,齐拉估计的两万人与事实相去不远。普通士兵露天扎营,骑土则搭建帐篷,而有些领主的营帐大得像房屋一样。提利昂瞥见普莱斯特家族的红牛纹饰、克雷赫伯爵的斑纹野猪、马尔布兰家族的燃烧之树,以及莱顿家族的獾。他快步跑过,骑士们纷纷向他打招呼,而民兵见了那群原住民,吃惊得张大了嘴。
夏嘎的嘴张得也不小;显然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马和武器。其他几名高山盗匪的惊讶之情掩饰得稍微好一点,但提利昂认为他们的惊讶程度绝不在夏嘎之下。情况对他越来越有利了,他们越是对兰尼斯特家的势力感到折服,就越容易听他摆布。
旅店和马厩与记忆中相去不远,只是村里的其他屋舍如今只剩乱石残垣和焦黑地基。旅店院子里搭起了一座绞刑台,挂在上面的尸体前后摇摆,全身停满了乌鸦。提利昂接近时,乌鸦纷纷“嘎嘎…隆叫,振翅腾空。他跳下马,抬头看着尸体的残余部分。她的嘴唇、眼睛和大半脸颊都给啃了个干净,腥红的牙齿暴露在外,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我不过跟你要一个房间、一顿晚饭和一瓶酒罢了。”他语带指责地叹了口气。
几个小男孩迟疑地从马厩里出来照料他们的马匹,可夏嘎不愿交出自己的坐骑。“这小鬼不会偷你的母马啦,”提利昂向他保证。“他只是想喂它吃点燕麦,喝些
水,刷刷背罢了。”老实说,夏嘎自己的毛皮外衣也很需要刷一刷,不过直接说出口
未免太没技巧了。“我跟你保证,马儿绝不会受伤。”
夏嘎瞪大眼睛,松开紧握缰绳的手。“这是多夫之子夏嘎的马。”他朝马厩小厮
咆哮。
“如果他不把马还你,就剁掉他的命根子,拿去喂山羊。”提利昂保证,“不过你
得先找到山羊。”
旅店招牌下站了两个红袍狮盔的卫士,一左一右看守着门。提利昴认出了侍卫
队长。“我父亲人呢?”
“在大厅里,大人。”
“我的人需要吃喝,”提利昂告诉他,“交给你打点。”他走进旅店,立刻看到了父
亲。
身兼凯岩城公爵与西境守护二职的泰温·兰尼斯特现年五十多岁,却健壮得像
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即便坐着,他依旧显得身躯高大,两腿颀长,肩膀宽厚,小腹平
坦,手臂虽细却肌肉结实。自从原本蓬厚的金发开始渐渐稀少后,他便命令理发师
把他剃成光头;泰温公爵是个做事果敢决断的人,因此他也把唇边和下巴的胡子通
通刮干净,只留两颊鬓须,两大丛结实的金胡子从双耳一直覆到下颚。他的眼睛淡
绿中带着金黄。曾经有个愚蠢的弄臣开玩笑说泰温大人连拉的屎里都有黄金——
此人据说还活着,不过住在凯岩城最深处的地牢里。
提利昂走进旅店大厅时,泰温公爵正和他仅存的手足——凯冯·兰尼斯特爵士
喝着一瓶麦酒。叔叔有些发胖,头也快秃了,下巴全是肉,黄胡子修剪得很短。凯冯
爵士首先看到他。“提利昂?”他惊讶地说。
“叔叔,”提利昂一鞠躬,“父亲大人。见到你们真好。”
泰温公爵并未起身,他只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侏儒儿子一番。“看来关于你已死
的传言不攻自破了。”
“真抱歉让您失望,父亲大人。”提利昂说,“千万不用跳起来拥抱我,我可不希
望您扭到腰。”他穿过房间,走到桌边,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畸形的腿摇摇摆摆、格
外醒目。只要父亲的视线一刻停留在他身上,他就很不自在地想起自己所有的畸形
和缺陷。“非常感谢您为我出兵打仗。”说着,他爬上一张椅子,自顾自地拿起父亲的酒瓶倒酒。
“得了吧,乱局都是你挑起的。”泰温公爵回答,“换成你哥哥詹姆,他绝不会屈服于一介妇人之手。”
“这就是詹姆和我的不同之一啦。他还比我高呢,如果您注意到的话。”
父亲没理会他的俏皮话。“事关家族荣誉,除了出兵,我别无选择。让兰尼斯特家人流血的人,必受惩罚,休想全身而退!”
“听我怒吼。”提利昂嘻嘻笑道,这是兰尼斯特家族的箴言。“说真的,其实我半滴血都没流,虽然有几次很接近。莫里斯和杰克却死了。”
“所以你需要新手下?”
“父亲大人,这就不用劳烦您了,我自己找了几个。”他试着咽下麦酒,酒是褐色,充满发酵的味道,非常浓,浓到几乎能咀嚼,不过的确香醇之极,真可惜父亲把老板娘给吊死了。“您的战事进展如何?”
作答的是叔叔,“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艾德慕爵士将人马分散为小队,派到领土边界阻止我方突袭,你父亲大人和我在他们会合之前,就将其大部各个击破。”
“你哥哥打的胜仗则是一场接一场。”父亲说,“他先在金牙城外击溃凡斯伯爵和派柏伯爵的军队,随后在奔流城下与徒利家的主力部队进行决战。那一仗,三河诸侯被打得落花流水,艾德慕·徒利爵士和手下许多封臣骑土一同被俘。布莱伍德伯爵集结少数残兵逃回奔流城,闭门死守,詹姆正加紧围城。其他诸侯大都作鸟兽散,各自逃回家去了。”
“而你父亲和我正一个一个消灭他们。”凯冯爵士说,“缺了布莱伍德伯爵坐镇,鸦树城立即陷落,河安伯爵夫人由于缺乏人手,也献出了赫伦堡。格雷果爵士则把派柏家和布雷肯家的领地烧得一干二净……”
“所以没人挡得住你们哕?”提利昂说。
“也不尽然,”凯冯爵士道,“梅利斯特家依旧保有海疆城,孪河城的瓦德·佛雷也正在召集兵马。”
“不碍事,”泰温公爵说,“除非嗅到胜利的气息,否则佛雷家不会出兵,而眼下
空中都是溃败的味道。至于杰森·梅利斯特,他缺乏单独作战的兵力,一旦詹姆攻下奔流城,他们两家自会跟着臣服。史塔克家和艾林家若不出兵,这场仗已经赢了。”
“换作是我,不会太担心艾林家。”提利昂道,“但史塔克家就不一样了,艾德大人——”
“——是我们的人质。”父亲说,“人在红堡底下的地牢里发烂发臭,无法带兵打仗。”
“的确是没办法,”凯冯爵士同意,“但他儿子已经召集诸侯,目前正带着一支大军坐镇卡林湾。”
“任何一把剑,惟有试过之后方才知其效果。”泰温公爵表示,“史塔克家那小鬼还是个孩子,想必很喜欢号角吹奏、旗帜飘扬的景象,可战争毕竟是屠杀之事,只怕他承受不了。”
看来他缺席期间,局势产生了有趣的发展,提利昂心想。“当外面净在于些‘屠杀之事’的时候,咱们骁勇善战的国王陛下又在做什么呢?”他问,“我倒很想知道,我那能言善道的漂亮姐姐,究竟是怎么说服劳勃,同意囚禁他亲爱的伙伴奈德?”
“劳勃·拜拉席恩已经死了。”父亲告诉他。“如今在君临执政的是你外甥。”
这倒真令提利昂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我姐姐执政?”他又灌了一口酒。眼下瑟曦的老公死了,换她掌权,王国局势必将大为动荡。
“如果你有意帮忙,我倒有个任务可以交给你。”父亲说,“马柯·派柏和卡列尔·凡斯在我们后方兴风作浪,袭击我红叉河对岸的领土。”
提利昂喷了一声。“不过就是几只寄生虫捣蛋,若是平常,我会很乐意去给这些没礼貌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可是父亲大人,我还可以派上别的用场。”
“是吗?”父亲看来不为所动。“另外还有两个奈德·史塔克的余孽,专门骚扰我们的征粮部队。一个是想逞英雄的贵族少爷贝里·唐德利恩,还有他带在身边的那个痴肥僧侣,最爱让剑喷火的那位。你能发挥你逃跑的本事,去对付他们么?当然,不能给我捅出更大的漏子。”
提利昂用手背抹抹嘴,微笑道:“父亲,知道您这么信任我真教人感动,嗯,您要
给我……二十个人?五十个?您确定拨得出这许多人手?唉,没关系,假如我碰上索罗斯和贝里大人,一定好好揍他们一顿屁股。”他爬下椅子,摇摇摆摆地走向餐具柜,柜子上摆了一盘白乳酪,周围放着水果。“不过首先,我得实现我的诺言。”他边说边切下一块奶酪。“我要三千顶头盔,三千套锁甲、剑、长枪、钢制矛头、钉头锤、战斧、铁手套、颈甲、护膝、胸甲,以及用来载运这些东西的马车——”
身后的门轰然撞开,力道刚猛,提利昂差点松开手上的食物。凯冯爵土咒骂着跳起来,侍卫队长整个人飞过房间,撞上壁炉,滚进已经冷却的灰烬,狮盔歪在一边。夏嘎跟着闯进来,啪的一声,用他粗如树干的膝盖将队长的佩剑折成两段。随后他丢下断剑,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厅,人还未到,全身有如烂乳酪的臭味先至,在密闭房间里显得格外呛人。“红衣小鬼,”他咆哮道,“下次你要再敢在多夫之子夏嘎面前拔剑,我就剁掉你的命根子,拿来用火烤。”
“怎么,找不到山羊?”提利昂边说边咬了口乳酪。
其他几个原住民跟随夏嘎走进大厅,波隆也在其中。佣兵有些遗憾地朝提利昂耸耸肩。
“你又是哪位?”泰温公爵问,口气冰冷如霜。
“父亲,他们跟着我一道回家。”提利昂解释,“我可以把他们留下来吗?他们吃不了多少的。”
无人发笑。“你们这帮野蛮人凭什么打断我们的会议?”凯冯爵士质问。
“平地人,你说我们是野蛮人?”若你帮他洗个澡,康恩其实还算得上英俊。“我们乃是自由人,自由人天生有权参加所有的作战会议。”
“你们哪一个是狮子酋长?”齐拉问。
“他们两个都是老头子。”未满二十岁的提魅之子提魅宣布。
凯冯爵土伸手拔剑,但他哥哥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表示制止。泰温公爵不动声色。“提利昂,你的礼貌上哪儿去了?还不快帮我们介绍这几位……贵客。”
提利昂舔舔手指。“乐意之至,”他说,“这位美少女是黑耳部的齐克之女齐拉。”
“我不是什么少女,”齐拉抗议,“我的儿子们已经割了五十只耳朵了。”
“愿他们再多割五十只。”提利昂摇摇摆摆地从她身边走开。“这位是科拉特之子康恩,生得活像凯岩城堡,一身长毛的是多夫之子夏嘎,他们两个是石鸦部的。这位是月人部的乌玛尔之子乌尔夫。这位是灼人部的红手,提魅之子提魅。这是佣兵波隆,并无特定效忠对象,在我认识他的短短时间里,已经两次变节,父亲大人,他跟你应该很和得来。”然后他转向波隆和原住民,“容我为各位介绍家父,兰尼斯特家族的泰陀斯之子泰温、凯岩城公爵、西境守护、兰尼斯港之盾,以及永远的国王之手。”
泰温公爵站起来,那威严和气势完全符合上述头衔。“即便远处西境,明月山脉各部落战士的英勇事迹我们也时有耳闻。诸位可敬的大人,什么风将您们从自家要塞吹到这儿来的呢?”
“我们骑马。”夏嘎说。
“他答应给我们衣服和武器。”提魅之子提魅说。
提利昂正打算将他那把艾林谷化为冒烟荒原的构想告诉父亲,大门却又再度打开,便只得暂时作罢。使者用怪异的眼神飞快地瞥了提利昂那群原住民一眼,然后在泰温公爵面前单膝跪下。“启禀大人,”他说,“亚当爵士要我向您报告,史塔克军已开始沿堤道南下。”
泰温·兰尼斯特公爵没有笑,泰温公爵从来不笑,但提利昂早巳学会观察父亲的喜悦神情,此时此刻这样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写在他脸上。‘‘这么说来,小狼终于挪窝了,准备来跟狮子们玩玩了。”他用略带满足的口气说,“好极了。你回去吩咐亚当爵士,要他立刻撤退,在我军主力抵达之前,不准与北方人交战,但我希望他派人骚扰对方侧翼,并尽量吸引他们南下。”
“一切照您吩咐。”传令兵骑马离开。
“这里地势良好,”凯冯爵士指出,“不仅接近浅滩,周围又布下了陷坑和尖桩。假如他们南下,我看不如以逸待劳,在此迎头痛击。”
“等见识我方的兵力后,那小鬼有可能丧失勇气,直接撤退。,’泰温公爵回答,“而我们越早击败史塔克军,就能越快摆脱牵制,抽出手来,全力对付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吩咐鼓手敲集合令,并派人传话通知詹姆,我要即刻进军与罗柏·吏塔克决
战。”
“遵命。”凯冯爵士道。
提利昂饶富兴味地看着父亲转身面向这群半野蛮的原住民。“据说高山部落的
男子是勇猛无惧的战士。”
“没错。”石鸦部的康恩回答。
“女人也一样,”齐拉补充。
“与我一同出兵抗敌,我保证你们能得到我儿子承诺的一切,甚至更多。”泰温
公爵告诉他们。
“我们怎么知道你会遵守约定,”乌玛尔之子乌尔夫说,“况且我们已经有了儿
子的承诺,干嘛还需要父亲的?”
“我没说你们‘需要’,”泰温公爵回答,“我那是客套话,没别的意思。你们不需
要和我们并肩作战,来自冬境北国的人乃是玄冰铸成,碰上他们,连我手下最勇敢
的骑士也会害怕。”
喔,这招漂亮,提利昂心想,脸上露出狡猾的微笑。
“灼人部什么都不怕,提魅之子提魅将和狮子一起打仗。”
“灼人部去过的地方,石鸦部都先去了。”康恩不甘示弱地表示,“我们也去。”
“多夫之子夏嘎会剁掉他们的命根子,拿去喂乌鸦。”
“狮子酋长,我们跟你一起去,”齐克之女齐拉同意。“但你的半人儿子也要跟我
们在一起。他用种种承诺换得一条命,在我们拿到他答应的武器之前,他的命是我
们的。”
泰温转头,用那双金瞳眼睛看着儿子。
“乐意之至,”提利昂听天由命地笑了笑。
珊莎
王座厅里,劳勃国王生前最喜爱的挂毯织锦通通被扯了下来,杂乱无章地堆
在角落,如今四壁萧然。
曼登·穆尔爵士前去守在王座底,与他另外两名御林铁卫弟兄一道站岗,所以
暂时无人看管在门边徘徊的珊莎。太后赐给她在城堡里自由来去的权利,作为她表
现良好的奖赏。但即便如此,不论她走到何处,身旁依旧有人紧随。“这是给我准媳
妇的荣誉护卫。”太后这么称呼他们,然而珊莎却一点也不觉得受尊重。
所谓“在城堡里自由来去”,指的是她可以在红堡里任意行动,只要她答应不走
出城墙以外。这个要求珊莎倒是很乐于配合,一来城门日夜有杰诺斯·史林特的金
袍卫士或兰尼斯特家的武士看守,她本来就不可能出去;二来,就算她真的离开城
堡,又能去什么地方呢?只要能在广场里散散步,到弥赛拉的花园采几朵花,或是造
访圣堂,为父亲祈祷,她便心满意足了。有时候她也会在神木林祷告,因为史塔克家
族是信奉古老诸神的。
今天,是乔佛里登基后首次上朝听政,珊莎很紧张地四处张望。西窗下站了一
排兰尼斯特卫士,东窗下则是身穿金色披风的都城守卫队。她没见着任何平民百
姓,旁听席上也只有一小群贵族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他们为数不过二十,从前劳
勃国王的时代,出席者动辄百人以上。
珊莎走进旁听席,一边穿梭着往前排移动,一边喃喃向人们问好。她认出黑皮
肤的贾拉巴·梭尔,神情郁闷的艾伦·桑塔加爵士,以及雷德温家的双胞胎恐怖爵士
和流口水爵土……可他们却似乎都不认得她。或者他们认得,却把她当瘟疫般
避之惟恐不及。憔悴的盖尔斯伯爵一见她走近,便遮住脸,假装剧烈咳嗽;而喝得醉
醺醺,人又顶滑稽的唐托斯爵士正要向她打招呼,只见巴隆·吏文爵士在他耳边低
语了几句,他便转开头去。
还有好多好多人都不见了。其他人到哪里去了?珊莎纳闷。她徒劳无功地搜索
友善的脸孔,然而谁都不愿正眼瞧她。她仿佛成了幽魂,还来寿终正寝,便已宣告死
亡。
派席尔大学士独自坐在议事桌边,两手撑在胡子下,那样子像是睡着了。接着,
她看见瓦里斯伯爵匆匆忙忙地进入大厅,走路没有半点声音。过了一会儿,贝里席
伯爵也笑盈盈地从大门走进来,一边和蔼可亲地与巴隆爵士和唐托斯爵士闲话家
常,一边朝大厅前方移动。珊莎的肚子绞成一团,好似有成群蝴蝶飞舞。我不该害
怕的,她告诉自己,我没什么好怕的,一切都会圆满收场,因为小乔爱我,太
后也爱我,她亲口说的。
司仪的声音响起:“恭迎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国王,七国统治者,拜拉席
恩家族与兰尼斯特家族的乔佛里一世陛下。恭迎陛下的母亲大人,西境之光,全境
守护者,摄政太后,兰尼斯特家族的瑟曦陛下。”
一身灿烂白甲的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带领他们走进来,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护送太后,柏洛斯·布劳恩爵士则走在乔佛里旁边。眼下六名御林铁卫都在大厅,众白骑士齐聚一堂,只有詹姆·兰尼斯特缺席。她的白马王子——不对,是她的国王了!——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铁王座的阶梯,他的母后则和重臣们坐在一起。小乔身穿绣红线的黑天鹅绒外衣,肩披闪闪发光的高领金缕披风,头戴镶嵌红玉黑钻石的黄金宝冠。
乔佛里转头环顾大厅,与珊莎四目相交,他面露微笑,缓缓坐下,然后开口道:“惩治叛徒,奖励忠臣,此乃国王职责所在。派席尔大学士,我命你宣读我的判决。”
派席尔站起来,他衣着华丽,身穿厚重的红天鹅绒长袍,貂皮衣领,亮金饰带,衣袖低垂,上面满是镀金涡形装饰。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羊皮纸,展开之后,开始宣读一长串的名单,并以国王和重臣之名,命令他们即刻上朝宣誓效忠,倘若不从,将被视作叛徒,其领地和封号均由王室收回。
他念出的名字令珊莎屏住了呼吸: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公爵夫妇和他们的女儿,蓝礼公爵,罗伊斯伯爵兄弟和他们的儿子,洛拉斯·提利尔爵士,梅斯·提利尔公爵及其兄弟、叔父和儿子,密尔的红袍僧索罗斯,贝里·唐德利恩伯爵,莱沙·艾林夫人和她的儿子小劳勃,霍斯特·徒利公爵及其弟布林登爵士、其子艾德慕爵士,杰森·梅利斯特伯爵,边疆地的布莱斯·卡伦伯爵,泰陀斯·布莱伍德伯爵,瓦德·佛雷侯爵和他的继承人史提夫伦爵士,卡列尔·凡斯伯爵,裘诺·布雷肯伯爵,希拉·河安伯爵
夫人,多恩亲王道朗·马泰尔及其所有子嗣。好多人啊,她一边听派席尔念个不休,
心里一边想,光把这些命令送出去,就得用上一整群的渡鸦。
最后,接近末尾时,珊莎害怕已久的名字终于出现:凯特琳·史塔克夫人,罗柏·
史塔克,布兰登·史塔克,瑞肯·史塔克,艾莉亚·史塔克。珊莎差点没叫出声。艾莉
亚?他们竟然要艾莉亚上朝宣誓效忠……这么说来妹妹肯定已经乘船逃走,安全地
回到临冬城了……
派席尔大学士卷起名单,塞进左手袖子,然后从右边袖子抽出另一张羊皮纸。
他清清喉咙,继续念道:“为取代叛徒艾德·史塔克,遵照国王陛下的意愿,由凯岩城
公爵暨西境守护泰温·兰尼斯特接任国王之手一职,以国王之名统理政事,率军讨
平乱党,传达其意旨。陛下有令,重臣赞同。”
“为取代叛徒史坦尼斯·拜拉席恩,遵照国王陛下的意愿,由摄政太后瑟曦·兰
尼斯特接任其朝廷重臣一职,以始终如一之可靠支持,协助其治国以睿智,判决以
正义。陛下有令,重臣赞同。”
珊莎听见四周的贵族窃窃私语,然而耳语声很快平息下来。派席尔继续念诵:“对于尽忠职守之君临都城守卫队长杰诺斯·吏林特,国王陛下亦希望将其立刻擢升为贵族之列,并赐予历史悠久之赫伦堡及其所有封地税赋,其子嗣将世代继承此等荣耀,万世不辍。由是,陛下有令,史林特伯爵即刻成为朝廷重臣,助其统御国事。陛下有令,重臣赞同。”
珊莎的眼角余光瞥见杰诺斯·史林特走了进来。这回议论声更大,且夹杂了愤怒的话音。许多拥有几千年族史的高傲领主很不情愿让到两旁,好让这头顶渐秃,面目如蛙的平民过去。他的黑天鹅绒长衫上镶了纯金鳞片,每走一步就丁当轻响,肩头则是黑金相间的锦缎格子披风。两名相貌丑陋的男孩走在他前面,步履踉跄地举着与他们等高的金属重盾,这必定是他的儿子无疑。他为自己选择的家徽是一根金色的染血长枪,底面漆黑如夜。珊莎见了不禁手上起了鸡皮疙瘩。
等史林特伯爵就位后,派席尔国师继续念:“最后,于此密谋四起、动乱不堪的危殆之际,吾人备受爱戴的劳勃国王新近驾崩,吾等重臣认为乔佛里国王之生命安
危实乃首要之急……”他望向太后。
瑟曦站起来。“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听命。”
巴利斯坦爵土原本站在铁王座底,有如雕像般纹丝不动,此刻他单膝跪下,低头道:“太后陛下,微臣听候您的差遣。”
“请起,巴利斯坦爵士。”瑟曦·兰尼斯特道,“您可以卸下头盔。”
“陛下?”老骑士起身,摘下他的高顶白盔,却有些不知所措。
“爵士先生,长久以来您为国效命,尽忠职守,七大王国中每位善男信女皆对您心怀感激。然而,恐怕您的服务现在必须告一段落,国王和吾等重臣都希望您能卸下您的沉重负担。”
“我的……负担?恐怕我……我不……”
这时新科贵族杰诺斯·史林特开了口,语气沉重,直截了当:“太后陛下的意思是,您御林铁卫队长的职务已被解除了。”
高大的白发骑土站在原地,整个人仿佛顿时小了一圈,喘不过气来,“陛下,”最后他终于开口,“御林铁卫乃宣誓效命的兄弟,立下誓言,即为终身,惟死方能解除铁卫队长所负之神圣使命。”
“巴利斯坦爵士,敢问是谁的死?”太后的声音虽轻柔如丝,话中所言却震慑全场。“是你,还是你的国王?”
“你保护不了我父亲,”铁王座上的乔佛里语带指控地说,“你年纪太大,谁都保护不了了。”
珊莎看着骑士抬眼凝望他的新国王,过去她从不觉得他年事已高,如今他却老态毕露。“陛下,”他说,“我二十三岁那年被选为白骑士。而自我初次掌剑以来,那便是我惟一所求。我放弃了家族古堡的继承权,原本要与我成婚的女孩嫁给我堂弟,我不需封地,无能子嗣,终我一生,惟有为国奉献。我宣誓时杰洛·海塔尔爵士为见证人……我宣誓尽我所能保护国王……为他抛头颅、洒热血……我曾与白牛和多恩领的勒文亲王……以及“拂晓神剑”亚瑟·戴恩爵士并肩作战。在我为您父王效命之前,我守护过伊里斯国王,以及他的父亲杰赫里斯……我曾为三个国王效力...... ,,
“结果他们通通都死了。”小指头指出。
“你的职务到此为止,”瑟曦·兰尼斯特宣布,“乔佛里身边需要年轻力壮的人。
御前会议已经决定,由詹姆·兰尼斯特爵士接任你的职务,担任白骑士弟兄们的队
长。”
“弑君者?”巴利斯坦爵士口气严厉,语带轻蔑。“就那个以他誓言守护的国王
的鲜血来玷污自己宝剑的虚伪骑士吗?”
“爵士先生,请注意您的措辞。”太后警告他,“此人乃是我挚爱的弟弟,当今国
王的亲舅。”
这时,瓦里斯伯爵开口了,口气比其他人都要轻柔。“爵士先生,对于您过去的
贡献,我们并非不知感恩。泰温·兰尼斯特大人已经慷慨地同意拨出兰尼斯港北部
一大块土地作为您的封疆,那里不但靠海,而且矿藏丰富,人力充足,足够修筑坚固
堡垒,供应满足您一切需要的仆人。”
巴利斯坦爵士目光锐利地往上看去。“给我一个安享晚年的地方,以及为我送
终的人,是吗?诸位大人,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唾弃你们的同情。”他伸手解开肩
上的扣子,那件雪白披风随即落下,在地上堆成一团。紧接着“铿!”地一声,他的头
盔落在地上。“我既生为骑士,”他告诉他们,一边解开胸甲的环扣,让铠甲也掉落在
地。“也要死得像个骑士。”
“像个没穿衣服的骑士,您说是吧?”小指头插话。
众人哄笑一团,不论王座上的乔佛里、上朝听令的贵族、杰诺斯·史林特、瑟曦太
后、桑铎·克里冈,甚至御林铁卫们——那五位几分钟前还与他同生共死的弟
兄——他们都笑了。他们的笑,一定是最伤人的吧,珊莎心想。她眼看着这名英
勇的老人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满脸羞愧神色,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抽出佩剑。
珊莎听见在场惊声四起,柏洛斯爵士和马林爵士连忙上前与之对峙,然而巴利
斯坦爵士只一个极轻蔑的眼神,便令他们两人冻结在地。“两位爵士先生,毋需害
怕,你们的国王是安全的……但这可不是因为你们护驾有功。即便现在,我依旧可
以像切乳酪一样把你们五个通通砍倒。假如你们打算服侍弑君者,那么你们通通不
配穿这身白袍。”他把剑朝铁王座底一掷。“小鬼,拿去罢。要不要熔了这把剑,让王
座上再多一把,随你高兴。那样的话,对你的助益还要强过这五人手中的剑。而等史坦尼斯大人拿下你的王位后,或许也能坐在这把上面。”
他绕远路离开,脚步踩在地板上,声响宏亮,回音在光秃秃的石墙间回荡。贵族
男女站开让他通过,直等侍从关上了那两扇巨大的橡木青铜门,珊莎才又听见话
音:有轻声细语,有不安地脚步,还有议事桌上纸张的挪动‘“他竟然叫我‘小鬼’,”
乔佛里愤恨地说,听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更显孩子气。“他还说了我叔叔史坦尼斯
的事。”
‘‘随口说说罢了,”太监瓦里斯道,“不是认真的……”
‘‘他搞不好和我两个叔叔串通谋反。我要把他抓起来,好好审问。”无人动作。乔
佛里提高声音,“我说了,我要把他抓起来!”
杰诺斯·史林特从议事桌边站起来。“陛下,此事就交给我手下的金袍卫士去
办。”
‘吁艮好。,’乔佛里国王道。杰诺斯伯爵走出大厅,他的两个丑儿子急忙跟上,一边
拖着刻了史林特家徽的金属巨盾‘
‘‘陛下,”小指头提醒国王。‘‘我们可以继续议程。原本的七铁卫如今只剩六人,
我们需要为御林铁卫再添一名生力军。”
乔佛里面露微笑。“母亲,告诉他们吧。”
‘‘国王陛下和御前会议认为,放眼七大王国,无人能比宣誓守护陛下的贴身侍
卫——桑锋·克里冈更适合担任此一职务。”
‘‘好狗,你觉得怎么样啊?”乔佛里国王问。
猎狗满是伤疤的脸瞧不出任何表情,他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何不可?我无
需抛弃封地或老婆,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就算我有,又有谁会在乎呢?”他被灼伤的
半边嘴唇抽搐了一下。‘‘但我警告你,我可不来骑士宣誓那一套。”
‘‘御林铁卫的弟兄向来由骑士担任。”柏洛斯爵士口气坚定地说。
‘‘从今天起,不再是了。,’猎狗用一贯的喑哑声音道,柏洛斯爵士便不再作声。
当司仪向前走去时,珊莎明白时机就快到了。她紧张地整整裙子。她虽穿着丧: 服,以表示对死去国王的敬意,但还是特别打扮过。她的礼服是太后送她的象牙色
丝衣,就是被艾莉亚弄脏的那件,但她将之染成黑色,已经看不出上面的污渍。至于该配戴何种珠宝,她可是害怕地思索良久,最后才决定选择式样简单却不失优雅的银项链。
司仪声音宏亮:“陛下倾听在场诸位的请愿,有事禀报,无事退朝。”
珊莎害怕得浑身发抖。就是现在,她告诉自己,我必须现在去做,愿天上诸神赐予我勇气。她跨出一步,再跨一步。贵族和骑士静静地为她让路,她感觉到众人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我必须像母亲大人一样坚强。“国王陛下。”她用细微的、颤抖的声音喊。
由于铁王座高出地面许多,所以乔佛里的视线较在场其他人清楚,他最先看到她。“小姐,请您上前来。”他面带微笑地召唤。
他的微笑给了她勇气,令她觉得自己美丽而坚强。他真的爱我,真的。珊莎抬起头,不疾不徐地朝他走去,她绝不能让他们察觉自己有多紧张。
“史塔克家族的珊莎小姐。”司仪高唱。
她在壬座下方停住脚步,正好站在巴利斯坦爵士的白披风、头盔和胸甲堆放的地方。‘‘珊莎,你有事禀报国王陛下和御前会议?”议事桌边的太后问。
‘‘是。”她跪在披风上,如此才不至于弄脏礼服。然后她抬头看着端坐恐怖黑王座上的白马王子。‘‘启禀陛下,我要为家父,亦即前首相艾德·史塔克大人请愿,求您慈悲为怀、法外开恩。”这句话她已经练习过几百遍了。
太后叹道:“珊莎,你太令我失望了。我是怎么跟你说叛国者的血统来着?”
“小姐,您的父亲可是犯下了滔天大罪啊。”派席尔大学士沉吟道。
‘‘唉,可怜的小东西。”瓦里斯也跟着叹气,“诸位大人,她不过是个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求的是什么。”
但珊莎只把目光放在乔佛里身上。他一定要听我说完,一定要啊,她心想。国王在宝座上动了动身子。“让她说吧,”他下令,“我要听听她的话。”
‘‘感谢您,陛下。,’珊莎露出微笑。那是个羞怯的、私密的、只给他看的微笑。他真的愿意听,她就知道他会。
‘‘叛国大罪好似带毒的野草,”派席尔庄严地宣布,“必须连根拔除、斩尽杀绝,否
则叛徒便会四处蔓生。”: “令尊所犯之罪行,你可否认?”贝里席伯爵问。: “诸位大人,我不否认。”珊莎有更好的办法。“我很清楚他必须接受制裁。我要
求的只是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家父必定已对其所作所为懊悔不已,他是劳勃国
王生前密友,他是真心敬爱国王的,相信在座各位都很明白。他从未有过成为御前首
相的念头,直到国王开口。他必定是被蓝礼大人、史坦尼斯大人或……或某些人蛊
惑,否则不会……”
乔佛里国王倾身向前,双手按紧王座扶手,断剑自他指缝根根穿出,有如铁扇。
“他说我不是国王,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他有腿伤在身,”珊莎急切地应道,“疼痛异常,派席尔大学士给他服用了罂粟
花奶,而罂粟花奶会让人神智不清,否则他是绝不会这样说的。,’
瓦里斯道:“这是孩子对父亲的信心所致……多么单纯而天真……可是呢,人们
不是常说智慧往往来自孩童口中么?”
“但叛国就是叛国。”派席尔立刻回应。
乔佛里不安地在王位上动来动去。“母亲,您的意思呢?’,
瑟曦·兰尼斯特满腹思量地审视珊莎。“倘若艾德大人愿意坦承罪行,,’良久,她
终于开口,“我们便可确知他已有悔悟之心。”
乔佛里站了起来。求求您,珊莎心想,求求您,求求您,您是我心中的国
王,是那个仁慈高贵又好心肠的国王,求求您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
问她。
“请您……请您看在您爱我的份上,成全我这个心愿吧,我的王子。,’珊莎说。
乔佛里国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你的一番肺腑之言感动了我,,’他英勇地点
头道,仿佛在说一切都会没事。“我就成全你……但你父亲必须先俯首认罪,承认我
是他的国王,不然我无法手下留情。”
“他会的,”珊莎说,整颗心都飞了起来。“嗯,我知道他会的。”